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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緣際會之不務正業 ◎李宏昇/第一屆陽明十字軍總領隊 
  第一屆的陽明人一定都忘不了周碧瑟老師在生物統計學課堂上感人肺腑不務正課的演講,很慚愧,生統課是以六十分極低空掠過,但撒下的種子卻已在內心裡生根萌芽,蘊含生機。
  大二快卸下活動中心副總幹事的重擔時,有鑑於校內對分發前途的茫然與悲觀,和神農坡的幾位編輯構思一專欄。利用暑假期間由居處當地的陽明人就近訪問附近的衛生所、省立醫院及榮民醫院,一探將來我們要分發的所在。憑藉過去一年在活動中心累積的人脈,敲定幾個據點,這項活動就順利地在全省展開。當時因為花東地區沒有陽明人,還曾單槍匹馬借住牙醫學弟家裡,遍訪榮民醫院最多的花東地區。開學後各地之資料陸續寄回,為了整理的文稿上有點像樣的統計資料,曾經瀕臨被當的我,只有救助周老師為指導老師,不知不覺上了賊船。為了版面的美化,攝影社老社長郭旭崧拍了幾張出色、也很得的照片,後來就成為十字軍當然的專任攝影。
  第一屆陽明十字軍之際,我就擔任召集人四處拉伕。先盯緊各地領隊,尤其是可提供膳宿或其他娛樂者,優先考慮。成立大會時,再以拍賣的方式填塞一些散兵游勇到沒人要去的偏遠地區。回想起來,我根本不是什麼總領隊,只是選幾個冤大頭冠個美名領隊,再來就隨人顧性命,因為十字軍成軍時就訂下一個原則——自掏腰包。
  十字軍的成軍史,有幾個重量級人物。周老師可能需要專文介紹,不在此贅述。倒是不能不提已辭世的林今開先生,初見此人只覺得這個人很俗氣、很市儈,很像是個跑龍套的小角色。成立大會以後,花東之旅的訓練過程中,林先生浸淫多年的記者功力開始發揮。林先生的最大特色就是誇張,我最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語不驚人,死不休。他也最愛取笑我每次文章的標題老喜歡用一些回顧、展望的字眼,再好的精彩內容,也無法吸引人看,於是戲劇張力十足的十字軍隊名,由他取定。新聞稿的教導訓練,更使得十字軍的知名度大大提昇,造成了十字軍第二個特色——很重宣傳。常常上報,浮誇的個性或許有些陽明同學不很苟同,但林先生卻又另具沈潛推演的功力。十字軍成立多年後,隊員們的零散、不具職業水準的信筆塗鴨,居然可以彙整出書,出版發行十字軍日記,現在回想起來,仍不得不佩服林先生點石成金的精湛深厚的功力。
  十字軍的第一個任務是子宮頸癌病人的追蹤,成效如何,最具體的表現就是癌症病人的訪視完成率。在訪視結束後,陪周老師繞行全省各縣市之檢討會,真正感覺到陽明人的可愛,這樣一個沒有報酬、只有付出的活動、大部份的同學是卯足了勁,要爭取好成績,有些縣市的追蹤完成率,甚至達到百分之百,這絕對是公衛研究中大上的小小奇蹟。在神農坡之十字軍專欄報導中,我將它命名為一次不計學分的考試。陽明人大概已深受考試荼毒,病入膏肓,連渡假玩樂的社會服務,也要比個優劣勝負。
  曾在一個英文字謎的解答上看到以Away一字來詮釋Holiday,剛看到很讓我納悶,是不是排版錯誤?咀嚼再三,才發覺得這兩個字對得妙。不僅有表面字義的契合,尚且蘊含了哲理的互相闡釋。跳離工作、課業的壓力,離開了岡位上的侷限,遠赴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不僅身體遠離,心靈也鬆綁,真正的渡假了。或者再以中文的「不務正業」來說明Away、Holiday,十字軍只是陽明人在暑期的渡假行為,甚至周老師也是以當時兼職的防癌協會成員推動這整個任務。十字軍的第三個特色是--不具社團身份。它沒有固定經費,也很少教條、規則的約束。它的任務更是逐年調整,不斷地湧現新義。它自掏腰包,不計酬勞的活動方式更打破「有錢好辦事」的常人心態。十字軍是陽明人脫軌的一個行動,但它在周老師引領陽明人齊心協力認同下,行經久遠,愈見波瀾壯闊。
  人生有很多命定的路要走,出生、長大、入學、畢業、當兵、結婚、生子、就業,陽明公費生應該再加個「服務」階段。走在命定的路上,就特別珍惜偶爾能插花-Away-的不務正業之舉。十字軍已是將近廿年前的舊事,回憶起來仍是鮮跳活潑,恍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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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緣際會之不務正業

發動公衛史的寧靜革命 ◎楊惠君(刊登於第十三屆醫療奉獻獎特刊)

  二十六年來,一群又一群的陽明學子自發下鄉,足跡踏遍台灣每一寸土地,他們默默推動預防醫學、社區保健、人文醫學及人權教育;即使有過挫折,他們在公衛夢土上疾行的步履,也永不停歇。

  十一世紀,一群為光復耶路撒冷而東征的十字軍,對歐洲社經制度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台灣也有一群公共衛生「十字軍」,二十六年來,年復一年,自發出師,足跡幾乎踏遍台灣每一寸土地,向預防醫學、社區保健、人文醫學及人權教育進軍,默默完成數起公共衛生史上的「寧靜革命」。

  「六分鐘護一生」,幾乎人人都可琅琅上口,隨著子宮頸癌預防衛教的普及,這項國人首位婦癌殺手,死亡率也節節下降。但是,回顧二十多年前,連婦產科醫師都不知道什麼是抹片檢查,而最早為國內子宮頸抹片檢查墾荒的,就是這群連白袍都還沒披上的「陽明十字軍」。

 

不計學分不考試 自願自費下鄉去

  陽明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周碧瑟,正是「陽明十字軍」的火車頭,由於她接下防癌協會任務,促成陽明和防癌協會的合作。民國六十七年暑假,「陽明十字軍」正式誓師,不計學分、不用考試,自願自費踏上下鄉的征途;更可貴的是,這項吃力不討好的活動,一直保持超過五成的高參與率,而且有系統的分區、行動,再進行全國大會師。

  「十字軍」成軍第一個十年,重點工作是抹檢衛教的推廣。一開始,從找台灣玻璃公司噴砂製作成玻片、特別製作粗細適中的木棒開始,到紅著臉苦勸保守的農村婦女做抹檢,最後還組成「姊病會」,為台灣病友團體塑形……一點一滴奠下抹檢及癌症訪查的根基。周碧瑟驕傲地說:台灣子宮頸癌死亡率從婦女癌症第一位降至現在第五位,「陽明十字軍」密集式的居家衛教、訪視,功不可沒。

  那時,多數百姓相信吃蟾蜍、吞壁虎可治子宮頸癌,認為休妻再娶一個老婆,比花錢治療還划算;醫學生社會的驕驕子,踏出象牙塔,下鄉訪查,成了他們最重要的社會「洗禮」。「十字軍」第一屆幹部陽明大學教授李丞華說,當年他曾負責訪視一名罹癌婦女,先生洗腎、孩子沒錢繳學費,根本無力治療疾病;十字軍的同學急著幫忙想辦法,最後總算找到一名熱心的婦產科醫師「認養」,原來跟著擔心、落淚的同學們,這才開心地露出笑容。

戴斗笠 進酒吧推廣衛教

  不過,究竟是十幾、二十歲的大孩子,要面對歐巴桑大談「性生活史」,有時真難以啟齒,因而也發生過不少趣事。也是首屆「十字軍」成員的中央健保局總經理張鴻仁提到,曾有同學受命訪視一名酒吧女,後來這名「古意」男同學戴著斗笠,進酒吧完成任務。

  「十字軍」為達目的,常不擇手段。沒有經費,團員下鄉就住在同學家裡;交通費能省則省,常見他們沿路搭便車,有時搭到農家果菜車,就沿途幫著叫賣;這些滿腔熱情和理想的年輕人,四處奔波,一步一腳印,揚起了台灣公衛美麗的沙塵。

  四年內,「十字軍」用克難的方式走遍了三百六十五個鄉鎮;又花了四年,完成全國國中、小教師的衛教工作,部份縣市訪視率甚至達到百分百,締造漂亮的公衛紀錄。周碧瑟將社區訪查資料,整理成「台灣地區子宮頸癌流行病學研究調查」、「子宮頸癌病因探討」等論文,引起國內、外重視,在學術上的貢獻再下一城。

奠定「社區健康總體營造」基礎

  「十字軍」第二個十年,任務鎖定社區預防醫學,腳步從台灣本島邁向金門離島,由西部走到東部後山、金門地區的高血壓、痛風等疾病管理和花蓮玉里社區精神和老年醫學,分別和金門的「社區天使」及玉里榮民醫院合作,也是兩個十分成功的計畫,可以說就此邁出「社區健康總體營造」的第一步。

  周碧瑟說,此時,已有早期畢業校友到群醫中心服務,可和十字軍學弟妹「連線」,在金門和玉里兩地得以進行地毯式流行病學調查,完成了本土最大規模的社區慢性病研究,同時比較了離島、本島,東部、西部的差異。她還因而榮獲金門縣榮譽公民。

  轉眼,「十字軍」已進入第三個十年,當前台灣醫療資源日漸普及,十字軍也調整方向,正式轉型為「社團」,改以精緻出擊,重心放在人文醫學和人權教育,又創下許多第一。民國八十六年,陽明和輔大合作,創辦第一個「全國人文醫學營」,為理性的醫學注入感性的人文氣息;八十七年開創人權教育隊,與人權教育基金會、國科會、法務部等單位合作,在國中、小散播人權種子,並且連續兩年獲得國中組教案設計優等獎。

  不過,十字軍們總說,最大的收穫永遠是自己。李丞華笑稱,年輕時就訓練出和歐巴桑的溝通技巧,十字軍的男同學,特別會討中年婦女的歡心,追女朋友時,都先從丈母娘下手,成功率極高。下鄉訪視也湊合出不少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侶」。周碧瑟和已故的先生林今開、張鴻仁和仁愛醫院肝病中心主任廖麗瑛都因十字軍結緣。

挫折多掌聲少 懷抱理想走遠路

  二十六個年頭過去了,「陽明十字軍」雖然在校內的規模變小了,但在社會的影響與日俱增。早期十字軍的成員陸續進入社會,年輕時下鄉訪視的洗禮,讓他們仍懷抱著濃厚的理想色彩,包括李丞華、張鴻仁和前衛生署企畫處經理郭旭崧等人,因為當年老師一句:「公共衛生才能影響大群體」,放棄醫師的「金飯碗」,轉投公共衛生領域,在學界行政單位繼續扮演「十字軍」。

  十字軍的創團成員台北市立仁愛醫院副院長璩大成,在和平醫院爆發集體感染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遭封院事件後,是第一個深入禁區支援的他院人員,也因此隔離兩周以上;這種在最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深入最危險的地方,正是「十字軍精神」的彰顯。

  周碧瑟說,十字軍征戰的途中,也曾有不少的挫折和困難,常被視為「愛管閒事」,鮮有掌聲;不過,她並不後悔走這麼一程,因為公共衛生不需要高深的科技,就能直接回饋社會,她會盡一切力量帶著「十字軍」,繼續在公共衛生夢田中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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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動公衛史的寧靜革命

第一小步 ◎韓偉(摘錄自時報出版《向癌症進軍—陽明十字軍日記》序文)

  陽明十字軍成立將屆五年,已五度出師。

  民國67年暑假,陽明防癌十字軍第一次出師,足跡遍及全島,完成了808位癌症疑患的追蹤訪視調查,並給予保健的指導與必要的協助。

  民國68年暑假,陽明十字軍第二次出師,陣容更壯大,地域擴及澎湖,任務也更加重,服務項目更加擴大,兼為榮民總醫院從事子宮癌、肺癌追蹤訪視,以及高血壓之調查工作;至70年冬,第五度出師,遠赴金門,為金門前線奠定了防癌的基礎。

  我們從每年十字軍隊員的日記中可以看出,在每年服務活動短短兩個月中,他們好像忽然長大了,深深體會到社會原來那麼需要他們;尤其重要的,他們盡心幫助許多疾苦無告的病人,能面對著疾病而不再惶然;相對地,病人在無形中幫助他們認識做一個醫學生所負的使命,也能面對著將來而不再茫然。基於這一點,有朝一日,他們坐進診療室,他們的視野將不再侷限於病歷表和處方箋,而能穿越過那遠近農舍的籬牆……

  我謹代表本院,為全省成千位癌症疑患者的推誠合作深表敬意,同時感謝各地派出所警員為迷途的十字軍帶路,各地戶政人員不憚其煩地協助追蹤那些「遷出」和「地址欠詳」的個案,也感謝在山村荒徑中的父老們和金門前線的軍士,當十字軍過路口渴時,賜下一杯茶水,使他們體味到荒漠甘泉的甜美。

  此外,我特別感謝中國農業發展委員會為陽明十字軍提供農村衛生教育服務的構想,至於全省各級農會和農業改良場家政人員的周密安排,各地民眾服務站的親切照顧,以及許多農家賜給一飯一茶的盛情,都會永記在每位十字軍隊員的心中。

  行軍的地域那麼廣,人馬那麼多,行程那麼緊,任務那麼重,一切都進行得那麼順遂,我們當感激全省各縣市及金門地區醫界前輩對十字軍的垂愛和教導,以及中華民國防癌協會各地工作人員的密切合作,才能獲致如此美好的成果。

  我幾乎忘記說明陽明十字軍的裝備,在出師時,他們攜帶著兩項強力的裝備:智慧和愛心;回師時,他們帶回來更大更多的智慧和愛心;人世間,唯有這種行軍裝備是愈消耗愈豐碩。 
  在五次行軍中,他們隨興所至,或多或少寫下許多日記,雖零碎繁散,倒也真情流露,不料這一堆日記本子,承中國時報副刊主編高上秦先生與時報出版公司柯元馨經理共同賞識與支持,允為出版發行,這將使陽明醫學生得到莫大的鼓勵,感到無比的光榮。但是,這本日記一經發行,陽明醫學生無異背起了更重的十字架,走向更高且寒的層處,希望本院全體同學
——不論參與過十字軍與否——應懷著最謙虛的心去細讀或重溫這本日記,時時回顧前軍的足跡,並以更謹慎而勇猛的步伐朝向未來,才不辜負社會人士對陽明人的厚愛和期望。

  這是陽明人邁向社會第一小步,這本日記代表著陽明人第一個小足印,讓我們繼續努力向前探索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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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小步

陽明十字軍的心路歷程 ◎周碧瑟(摘錄自時報出版《向癌症進軍—陽明十字軍日記》)

  陽明十字軍從李宏昇、璩大成、黃瑟德、陳聰波以至呂志成等五任總領隊,已經邁入了第五個年頭,超過一千人次的陽明人先後投入防癌的征途,他們都是自費下鄉,不辭萬苦,而負起追蹤癌症,從事衛教的重任。

  當初籌組陽明十字軍的動機,可從我個人兩個心路歷程來說:第一個歷程在我念台大公共衛生研究所時參與一次公共衛生調查,深入接觸民眾,瞭解民眾之後,而體認民眾衛生教育需求之迫切,繼而引發我對公共衛生的興趣與認同,這一段心路歷程已發表於陽明牙醫系刊第二期「秀姑巒峰到抽水馬桶」乙文,我很珍惜這一段寶貴的人生體驗,因此,我一進陽明,即思索如何製造機會,讓陽明人去經驗,去體驗;猶如自己入寶山而得寶物,希望他人也能享有,就是這麼單純的動機,當時並未期待要有什麼結果。

  另一個歷程,民國63年10月1日,我開始參與防癌工作,分期在各縣市舉辦全面性的防癌活動,包括防癌義診與防癌衛教,歷經四年,遍及全省每一鄉鎮,完成防癌播種工作。從實地工作經驗中,深深體會出癌症病人追蹤工作至為重要,如不徹底追蹤,勢將前功盡棄,因此,在陽明醫學院與中華民國防癌協會訂立合作計畫之後,我立即著手籌備癌症疑患者的家庭追蹤訪視,這一結合,孕育成陽明十字軍而順利誕生了。

  我的兩條心路歷程交叉而成「十」,當時中華民國防癌協會總幹事林今開先生並不知情,他隨興所至,將此組織命名為「十字軍」,算是一種巧合。

  十字軍出發前夕,在記者招待會上,當記者聽了十字軍的工作內容,第一個問題是:「每訪視一名病人,防癌協會付給陽明同學多少錢?」當他們得知沒有任何津貼時,都很驚訝地說:「這麼苦的工作,沒有津貼,同學怎麼肯去?」第一屆十字軍在民國67年暑假,圓滿達成了任務,其成果遠超過我們預期的目標;不過,十字軍不辭辛勞,集體努力耕耘,箇中滋味,無從盡述,唯待即將問世的「陽明十字軍日記」一書中略窺一二。

  那一年暑假,我深深被陽明人那份苦幹、實幹的傻勁所感動,同時內心也湧現深深的自責,害那麼多同學去吃那麼多、那麼大的苦頭,實在不該!陽明人經常拖著疲憊的身軀,摸黑趕夜路從病人家中回來;或者在艷陽下,為了找尋地址不詳病人,不斷拭汗,頻頻問路,好不容易找到地址,碰上閉門羹或遭趕出門來,都是司空見慣的;或者到醫院查病歷,幾番為難,他們還是再接再厲,想盡辦法去達成目的;種種形象深印我腦海中,每思及此,心裡十分不忍,愈覺得我自己太殘忍。我好多次都下過決心:陽明十字軍的活動就這麼一次了結吧!從此洗手不幹了!讓「陽明十字軍」成為一個歷史的名詞,讓它存在於回憶中。

在一次防癌協會的理監事會中,當我報告了陽明十字軍的動態和成果,臺大醫院楊思標院長問:「防癌協會對十字軍沒有支付任何訪視津貼,可是,他們車費和餐旅費怎麼算?」

  「都是同學自掏腰包。」

  楊院長一聽,很感慨地搖搖頭說:「這是台大學生做不到的事!」

  緊接著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魏火曜主任委員以及其他醫界前輩都盛讚陽明學生這份出錢出力的服務熱忱,都認為這是一項難能可貴、很有意義的活動。

  霎時間,我忽然體會到:陽明十字軍的血汗沒有白流,繼而體認到輕易丟棄158名十字軍辛辛苦苦建立的基礎,又實在太可惜,也實在太不應該!

  於是,配合全省各地農會家政班的農村衛教計畫,以及防癌協會「特約醫院」制度的實施,十字軍再度出師,除了訪視病人之外,增加了「防癌教育」一項,讓十字軍充任講師,為農村婦女講解防癌常識,無形中拯救了許多婦女的生命。

  本來我擔心著,在第一屆十字軍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怕同學沒有勇氣再參加了。沒想到,第二屆十字軍參加的同學更為踴躍,實在大出意料,充分顯示陽明同學的可愛之處。
  68年暑假,郭旭崧、璩大成兩位同學伴隨防癌協會總幹事林今開和我,四人行遍全省,與各地十字軍會合,檢討工作的成敗得失。有一夜,在明德水庫的教師會館,我們圍坐露台夜霧中,聊天到天明,談論十字軍的未來展望,猶記得第二屆總領隊璩大成說了那麼一句話:

  「平時我們常常說:陽明要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但是,究竟路在那裡呢?如今,我們已隱隱約約看出這一條模模糊糊的路影可供遵循。」

  在第二屆十字軍任務完成之後,隨著新學期的到來,十字軍邁入一個新的里程,開始有了常設組織,設立「設計」及「執行」兩組,前者負責籌畫該年度十字軍的事務,後者負責執行設計組決議之計畫。

  69年暑假,第三屆十字軍出師時,我肩頭的擔子已經減輕了許多,這是十字軍開始自立的第一步。

  至此,陽明十字軍已成過河卒子,後退不得,只好勇猛直前,他們的任務,包括病例之追蹤訪視、農村婦女衛生教育,以至於第四屆十字軍新添入的訪問各地特約院等三項。此三者提供陽明同學去接觸病人,深入病人家庭,瞭解病人之家庭背景的機會,並可從中學習和病人的溝通方式;又透過農會家政班,接觸了最基層的民眾組織與生活環境;同時,在訪問特約醫院中,使同學瞭解目前一般開業醫師之狀況,並希望促使開業醫師將子宮防癌抹片檢查列入婦科的例行檢查。病人、民眾和開業醫師,此三者都是同學畢業後服務的對象或同行,關係十分密切,藉十字軍的服務機會,在學期間先讓同學接受實際的體驗,而獲自我教育的效果。我想,這是十字軍對社會重大的付出,而從社會取得的收獲,兩者皆可貴。
  十字軍持續地在成長,而且不斷有新的課題和挑戰。民國70年2月起,中華民國防癌協會推出第二項防癌計畫
——利用潛血檢驗作大腸直腸癌的大眾偵檢。陽明十字軍配合此項計畫,由醫技系同學成立一個「檢驗組」,經過訓練後,負起預防大腸直腸癌計畫的檢驗工作,行之一年,效果很好,使醫技同學能學以致用,所發現的陽性病人,亦列入本年度暑假十字軍訪視對象。

  歷年十字軍訪視資料,都列為學術研究的珍貴資料,是同學辛苦換來的成果,資料的整理十分重要,於是繼檢驗組之後,陽明十字軍又成立一個「資料處理組」,利用電腦處理十字軍的資料,以便在最短時間得到結果。該組同學目前正接受電腦作業訓練,這是比較技術性的一門,藉此培養人才,亦成為陽明十字軍重要目標之一。
  十字軍的訪問資料,經電腦處理之後,我於70年11月15日臺灣醫學會年會發表「臺灣地區子宮頸癌流行病學調查研究」與「臺灣地區子宮頸癌病因的探討」兩篇論文;並於71年2月6日中華民國癌症醫學會學術演講大會發表「子宮頸癌病人醫療行為之分析研究」與「子宮頸癌病人治療後的後遺症之探討」兩篇論文,獲致醫學界人士對十字軍活動在服務與學術兩方面的肯定與嘉許。散會後,偶然聽得一位不知名的小姐很興奮地說:「我認識的朋友也參加了十字軍,我要去告訴他,我今天聽到十字軍活動成果的報告了。」我聽了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慰。

  70年暑假,我在嘉義見到十字軍嘉義縣領隊曾良達同學,他興致高昂地對我說:

  「將來如果我在嘉義開業,我的醫院門口只要掛一面招牌『第四屆陽明十字軍嘉義縣領隊』就夠了!」

  曾良達同學這句話,雖近戲言,卻也是真話,這些年來,陽明十字軍的犧牲與服務,逐漸贏得一般民眾的感激與信賴,長此下去,相信對將來陽明人畢業後的工作會有所助益。

  今年暑假,陽明十字即將邁入第五個年頭,而當年時開創十字軍的元老——第一屆的陽明人就要畢業了,我們寄望十字軍的生命年復一年地延續下去,而十字軍的任務也即將增加一個新的項目——「訪問畢業校友」。到那時候,十字軍下鄉後不再那麼孤單無助,走累了、餓了,至少有個歇腳處,有個接應站;而畢業校友如果工作上有什麼困難,亦可計畫每年暑假由十字軍全力支援,相互配合,相信必能發揮更大的力量與效果,來為社會服務。

  去年暑假,已有十字軍新兵下鄉遇上困難,趨訪求助於老學長的家,雖然當時老學長還在榮總當實習醫師,他們的家長一聽是陽明十字軍登門,不問已知是怎麼回事,不只有求必應,還殺雞宰鴨款待一番。由這一點看,待他年,十字軍新兵下鄉,每逢晨風夜雨,輕叩當年十字軍老兵的大門,一定會熱烈招呼,剪燭把酒話當年,必有一番溫馨的情趣。天下之大,有數不盡的學校和校友,但,我們相信,沒有一個學校的校友,能比得上十字軍的校友這麼一脈相連,結為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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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十字軍的心路歷程

我們會是寫歷史的人─專訪陽明大學周碧瑟教授談陽明十字軍 ◎劉智淵(衛生報導季刊116期,2003年12月)

  有位大一的陽明十字軍下鄉訪視,鍥而不捨的找到個案,讓個案及時獲得治療。出院後,個案將這位同學視為救命恩人,「才大一,連醫學都還不懂,就成了別人的救命恩人,你看對他的影響會有多大。」陽明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周碧瑟教授認為,無論從教育、服務,乃至研究各方面,陽明十字軍都有著顯著的成效。

  「我用整個生命投入了陽明十字軍……」

  「每一屆陽明十字軍的總領隊,我不但叫得出名字,也都有著生命的交集,因為我們一起走過了一些地方、完成了一些事……」陽明十字軍的創辦者,陽明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周碧瑟教授這麼說。

  成軍至今已經二十六年的陽明十字軍,今年剛剛榮獲醫療奉獻獎的團體獎。在「醫療奉獻」方面,陽明十字軍對台灣公共衛生的貢獻有目共睹,獲獎實至名歸。但是,陽明十字軍究竟是什麼樣的「團體」,甚至它算不算一個團體,都很難說得清。而把這個「團體」組織起來,持續發揮「教育、服務、研究」各方面功能的,正是周教授。

  民國六十六年八月,周教授到陽明醫學院任職講師,教授生物統計學。同時,她還在防癌協會負責推動婦女子宮頸癌的篩檢。子宮頸癌是一種早期發現,治癒率非常高的癌症,只是當時一般民眾對子宮頸抹片的概念不清楚,取樣不易,篩檢出的陽性個案,也常常無法追蹤,達不到早期發現、早期治療的效果。

教育的帳 很難算得清

  當時的陽明醫學院創校不過兩年,創立的原因是政府為了補足偏遠地區的醫師人力,以及滿足基層衛生體系的醫療人力需求。而陽明醫學院學生畢業之後,多數必須到基層衛生單位歷練。由於學校成立的特殊原由,學生亟欲了解基層醫療單位的現況,周教授就想到組織學生,讓他們在寒暑假期間,深入台灣各地,追蹤子宮頸抹片陽性個案,同時也提前認識基層醫療的實況。

  於是,陽明十字軍這個既非學生社團,也不是公益團體的組織,就在周教授的帶領下,每年從陽明同學中招兵買馬,開始了醫學教育和公共衛生史上前所未有的創舉。難得的是,雖然是自掏腰包、犧牲假期,但第一年就有一百五十八名學生志願參加十字軍,超過當時全校總學生數的三分之二。從此之後,陽明十字軍幾乎成了陽明學生的成年禮,對日後陽明學生的影響十分深遠。

  「教育的東西,帳很難算得清。」周教授認為陽明十字軍首先有「教育」的功能。雖然沒辦法具體說明學生在參加陽明十字軍之後的改變,但是她表示,參加過陽明十字軍,對學生一定會有一些影響,他們看待人生的廣度和深度也會有所不同。「醫德,不是在教室裡講出來的。」周教授說。

  有件事讓周教授印象十分深刻,十多年前,有個大一的陽明十字軍下鄉訪視個案,發現個案留下的地址有誤,這位同學鍥而不捨的透過戶政事務所、八號分機等單位,找到個案位於台南的家中,家人驚訝之餘,表示個案在台南市政府上班,十字軍於是又匆匆趕到台南市政府,通知個案做進一步的檢查。個案本人知道自己的抹片呈陽性反應,立刻取消隔天的出國行程,安排切片檢查,結果是零期子宮頸癌,隨即開刀治療,救了她一命。出院之後,個案找到這位鍥而不捨的十字軍,緊握他的雙手,視他為救命恩人。「才大一,連醫學都還不懂,就成了別人的救命恩人,你看對他的影響會有多大。」周教授說:「這位同學,一直到大四,都還來參加陽明十字軍。」

  在布吉納法索服醫療替代役,同時對布國進行公衛和社會改造的連加恩,也曾經是陽明十字軍的成員,在非洲時他寫下:「出去做公共衛生又可以重溫我懷念的大學生活…也想起好久不見的大學同學們…暑假寒假的陽明十字軍…在魚池,在西螺,在宜蘭的鄉間,頂著大太陽,騎著機車,一家一家的做糖尿病高血壓的篩檢和衛教……」十字軍的經歷,讓這位醫學系的年輕人更懂得什麼是公共衛生。

  此外,中央健保局總經理張鴻仁、副總經理李丞華、衛生署前企畫處處長郭旭崧、現任台北市立和平醫院院長璩大成,也都曾經是陽明十字軍的成員。他們如今投身公共衛生領域,或多或少和陽明十字軍的經驗有關。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吳肖琪所長,曾經半開玩笑的說:「當年,很多醫學院學生就被陽明十字軍『拐』去從事公共衛生。」

服務 一定要搭配當時的時空環境

  另外,從一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陽明同學對十字軍的情感,以及周碧瑟教授對十字軍的重要性。健保局總經理張鴻仁一次受訪時曾經提及,十字軍成軍幾年之後,周老師出國進修,十字軍的責任就落在當時擔任助教的張鴻仁、郭旭崧身上。由於少了周教授的運籌帷握和社會資源,張鴻仁覺得無力承擔,決定暫時停止十字軍出隊,沒想到陽明同學的反應十分強烈,反對停止出隊,張鴻仁和郭旭崧只有依循周教授建立的模式,辛苦經營,等到周教授回國,才把陽明十字軍又帶領到一個全新的階段。

  「服務,一定要搭配當時的時空環境。」周教授表示,陽明十字軍由早期的癌症篩檢、農村衛教,到中期的社區預防醫學,以及近期的國中生人權教育,二十六年來,隨著台灣社會的轉變而與時俱進,也適時為台灣的公共衛生,注入新的活力。

陽明十字軍成軍的一九七八年,當時就和防癌協會合力推動子宮頸抹片的篩檢,以及陽性個案的追蹤。「那是陽明十字軍貢獻最大的十年,因為三十年前,大家都不知道什麼叫子宮頸抹片檢查……」周教授說。

  一九七四年開始,中華民國防癌協會開始了一項全國性的防癌計劃,希望能控制這種女性常見的癌症。計劃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由一九七四至一九七八年,透過六百多所婦產科診所,為婦女提供免費子宮頸抹片檢查。第二階段則由周教授組織陽明十字軍由一九七九年進行至一九八四年,共篩檢十七萬五千多位婦女,發現近兩千位陽性個案。

  篩檢出的個案,除了由陽明十字軍訪視之外,陽明十字軍還匯集了訪視過程中婦女提出的各種問題,編印成「婦女保健六十問」,作為婦女的衛教教材。還分區辦理防癌復健座談會,並且將病人組織起來,分別在各縣市成立「姐妹互助會」,由康復病人去訪問新發現的癌症病人,給予指導及安慰。

  「大家都是去玩一玩的心態,在玩當中感受到民眾對醫療知識的缺乏,感受到衛生教育的重要性。」有位參加過十字軍的陽明校友這麼回憶。因此,除了子宮頸抹片檢查,從下鄉的第二年開始,陽明十字軍就展開了農村衛教工作,透過台灣省農會,在各個鄉鎮的農會家事改進班上課,四年之內,陽明十字軍走遍全省三百多個鄉鎮。接下來,又花了四年,做國小、國中老師的衛教。「那真是地毯式、全面性、面對面的工作。」周教授說,「現在大家都知道六分鐘護一生,子宮頸癌的死亡率也一直下降,陽明十字軍功不可沒。」

由基層醫療單位落實預防醫學

  雖然,陽明十字軍在癌症防治和農村衛教方面成績斐然,但是,一旦觀念已經推廣,全省每個農村、每所中小學也都跑遍,陽明十字軍的工作似乎遇到了瓶頸。特別是,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五年間,周教授赴美進修,陽明十字軍就如健保局張鴻仁總經理所說,只能在周教授建立的模式之下,辛苦的經營。

  一九八五年,周教授返國,恰好農委會資助「鹿谷鄉防癌示範計劃」,從事社區性的癌症篩檢工作。周教授於是從鹿谷鄉開始,除了癌症預防,還進行高血壓、高血糖、及高尿酸的篩檢,將陽明十字軍的服務項目擴及常見的慢性病防治。

  「陽明十字軍和一般的醫療服務隊最大的不同,是我們從戶籍名冊上,一戶一戶、一村一村訪視過去,建立資料,再將資料交由衛生所去使用,由基層醫療單位來照顧,真正落實預防醫學。」周教授表示,當時陽明畢業的校友,已經有很多分布到基層醫療單位,陽明十字軍下鄉進行慢性病的篩檢,一方面學生可以獲得學長的照顧,另一方面篩檢的資料,可以由地方的衛生所有效的運用,發揮最大的效果。

  另外,一九八一年,周教授因緣際會,曾經帶領著四位陽明十字軍的同學到金門開疆拓土,進行子宮頸抹片檢查。十年之後,周教授和陽明十字軍再度受邀到金門,此後,十字軍年年西征,不但在金門進行慢性病的篩檢,還招募、培訓在地人擔任「社區天使」,照顧當地人的健康,為金門的社區預防醫學奠下良好的基礎,有媒體曾經形容周教授的工作,把「候鳥變成留鳥」,讓金門人的健康獲得真正持續的照顧。

  十字軍大規模的慢性病篩檢,收集到的資料,也成了台灣地區流行病學的重要研究材料。多年來,陽明十字軍的調查成果,已經發表成一百多篇論文報告。有許多十字軍的成員,大學還沒畢業,就有論文發表。「這是始料未及、附帶的產品,」周教授笑著說。

  在教育、服務、研究各方面都有輝煌成效的陽明十字軍,在政府實施健保,以及推動社區健康營造之後,漸漸失去舞台。恰好此時周教授擔任財團法人人權教育基金會執行長,於是,陽明十字軍又有了全新的服務內涵。「人權可能比醫療、公衛更重要,那個改變國民品質的工程,很難,但是值得投入。」周教授這麼說。

理想有多大 意義就有多深

  目前,陽明十字軍已經轉型為學生社團,周教授也未擔任指導老師,但是國中生人權教育的推動,也在社團學生的主導下,進行得有聲有色。

  「人權營無前例可循,需要勇於作夢,富有理想的人,建構出營隊架構……人權營的前景與意義是什麼?這問題要由我們一同回答,理想有多大,意義就有多深。站在里程碑上,我們會是寫歷史的一群人。」這是陽明十字軍社團同學寫下的一段話。也許,人權教育不易看出具體成效,但是,相信在公共衛生領域寫下歷史的陽明十字軍,也能成就另一段意義深遠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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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是寫歷史的人

給十年後的陽明十字軍 ◎蔡依橙 (第二十一屆陽明十字軍總領隊,原文網址

  陽明十字軍三十年了。我作陽明十字軍總領隊的那年,剛度過第二個十年,還記得當時緊鑼密鼓的跟周老師討論下一個十年陽明十字軍該作些什麼。一下子,竟然十年又過了。回想我的陽明十字軍經驗,是有些可以跟學弟妹分享的。


第一屆全國人文醫學營

  那時候的我們都很希望作些什麼來讓自己變得很有人文素養,而實際上我們也都這麼做著,以我來說,我在大二開始大概就有一半的時間在衛福所、醫管所、藝術學院等地方學習,晚上時間也多是在誠品講堂或是藝文活動中度過。

  對一個從南投鄉下來的孩子,台北太過繽紛奪目,每分每秒我都想從這個城市中學些什麼,但在大量吸收了許多本土歷史、左派思想、政治經濟、性別權力等學問後,其實不免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還是只是到處上課到處想,結果什麼都作不成的無用小知識份子。

  當時,醫學人文喊得很凶,但大家都不知道醫學人文要怎麼說、怎麼學、怎麼作,全國醫護專業的學生都處在一個極端需要標的去填補對醫學人文的渴望的情況下,剛好黃一城與黃蘭燕同學有個創辦第一屆人文醫學營的想法,希望讓大家聚在一起,觀摩醫學與人文之間的火花,經過社團幹部初步評估後,覺得可行性很高,所以我們就決定做了。

  過程中,募款、募集團隊、整合資源的過程都相當充實,我們很順利的找到了四十多位相當優異的成員,也在經濟景氣尚好的當時募到了不少錢,我在其中的角色是個 CEO,負責把對的資源用在對的事情上,把對的人擺在對的位子上。到現在我還是很懷念當初的團隊合作,那裡頭有很多很聰明的人,你給他一件事情,不但過程中不太需要擔心,最後的結果也往往幾近完美,但這種人才需要的是信任、授權、激勵跟鼓舞。與高水準的團隊完成全國性的活動,是相當難得的經驗。


社區醫學隊與人權教育

  年輕人還是應該多到鄉下去的,即使本來就是鄉下來的孩子。當換了一個身份重新回到土地,其實我們可以學習的還很多。酷熱的夏天走在宜蘭的鄉下,時間彷彿靜止,還沒移到都市去的,都是些老人家跟病人。

  「先生,我們可以跟您量個血壓作個問卷嗎?」

  「喔,不用了,我已經有高血壓跟糖尿病了,都定期在吃藥。」

  「這樣嗎?那您的家人需要我們宣導一些衛教知識嗎?」

  「家裡只有我跟我太太,我太太已經中風臥床了,只有我在照顧他。謝謝。」

  這個走訪土地的過程可以讓年輕的醫者直接接觸到社會的弱勢族群並重新反省自己身為醫者的價值。我們也許沒有服務到什麼,卻學到了很多。

  人權教育在當時也是很新的觀念,於柏老與周老師的策劃指導下,我們開始瞭解原本東方社會不太重視的「人權」觀念。當我們進入一些偏遠社區,才發現不論在醫療、教育、生活、交通各方面,台灣真是個嚴重資源不均的地方。我們能作的有限,只是把這些人權觀念的種子送給小學生。種子小是小,卻可能影響孩子一輩子。

  社區醫學及人權教育兩個部分,都讓年輕人有機會去親近一塊自己從來沒有去過的土地,如果陽明十字軍只是在高級的會議中心辦演講、說人文,那麼層次就只停留在「掌握優勢資源的大學生在冷氣房中的清談玄學」。

  好的社團必須使得參與的成員得到多面向且具有深度的學習經驗,以我自己帶過的三峽社區醫學隊與人文醫學營為例,我們讓年輕人經由社區醫學隊進入三峽的鄉間,閒暇之餘體驗養蜂場、滿月圓、老街以及祖師廟等本地文化,白天的工作中讓年輕人挨家挨戶的作些簡單的問卷、衛教跟量血壓,實際在言談中瞭解到「誰住在這裡?」、「他們想些什麼?」,接著在人文醫學營中,我們的采風之旅再由文史工作者陪著大家以知青觀點重新回顧三峽,從三峽人的想法到三峽文化在台灣的座標位置,對整個地區作了很完整的認識。

  這種全面性的觀察,也是醫學教育中很重要的。我們都被教育不要「Treat the disease.」,而要「Treat the patient who has the disease.」,但在醫療分科益發精細的今日,極需要有些教育的過程讓年輕醫者學會「有縱深的觀察一件事情。」而陽明十字軍做到了。


陽明十字軍改變了我什麼

  在陽明十字軍的經驗中,我認為影響我最深的,是一群共同成長的伙伴,以及從旁輔導的師長。

  以總領隊的一年來說,其實一年的時間很短,資源也有限,但我們這群伙伴,懂得坐在桌子前討論,把可行性高的事情留下來,淘汰一年內大概作不到的,選定了這一年的目標是社區醫學、人權教育以及人文醫學營後,把工作分配好,大家就各自去開疆闢土,我們不會抱怨資源不足,只會想到自己還有什麼還沒做到。後來我進了社會,學到一句話:「成功者找方法、失敗者找理由」,原來十年前我從伙伴們身上早就學到了成功的基本態度。

  周碧瑟與季麟揚老師是兩位很和藹的長者,在過程中為了怕沒有社會經驗的我們出錯受傷,一定事事關心;籌備完成後,也都全力授權支持年輕人去闖,在我的陽明十字軍經驗中,兩位師長教會了我許多帶領年輕人的技巧。

  以一個小故事為例,在我擔任總領隊的那年,曾遭逢一些社團工作上的挫折,情緒嚴重受到影響,課業也很難繼續下去,於是我到周老師辦公室想問問老師的意見:「老師,不好意思,對您來說可能只是件小事,但我想聽聽您的想法。」周老師看到我低落的表情,馬上合上桌上的書,示意我坐下慢慢講:「沒有分什麼大事小事,發生在你身上,你遇到了,你過不去,那就不是小事。」這個過程讓我很感動,我日後也期許自己對待晚輩應當如此,把晚輩的事情當事情,他來找你,就表示需要你的幫忙,記得用心去聽。

​  在陽明十字軍學習的三年,是我大學生涯中最難忘的經驗,在過程中我學會了團體合作、人際相處、人文思考等等對我的人生影響很深遠的觀念與態度。如果大學生活重來一次,我一樣會選擇陽明十字軍作為我耕耘以及學習的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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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十年後的陽明十字軍

走過四十週年:周碧瑟教授專訪 ◎彭琬玲 (陽明大學秘書室,原刊於神農坡彙訊第14期

  從1978年開始,「陽明十字軍」在周碧瑟教授號召下,自願自費下鄉,投入公共衛生訪查與衛教工作,不僅是台灣校園中首見的大規模學生社區服務,也開創了陽明校史上的一頁典範,成為陽明人引以為傲的精神象徵。

  在前十九年當中,陽明十字軍有五千人次以上的同學參與,走遍365個鄉鎮,為台灣公共衛生史上留下輝煌的一頁,也開啟社區預防醫學落實於基層的先驅。子宮頸癌死亡率歷年來高居台灣婦女癌症首位,陽明十字軍投入防治工作後逐年下降,也因此於2003年榮獲第13屆醫療奉獻獎團體獎。

  在陽明十字軍成立四十週年前夕,本期《神農坡彙訊》訪問了十字軍的重要推手──公衛所周碧瑟教授,希望藉由回顧與展望,延續陽明十字軍的精神與志業;同時也向這位40年來不辭辛勞投身台灣公共衛生的先鋒致敬。


編輯:明年就是十字軍成立40年,從您口中回顧這段歷史更為深刻、珍貴,可否談談一些難忘的事?

周碧瑟教授:

  關於十字軍的歷史都已記錄在學校網站了,最近我寫了一段最新的版本:陽明創校42年,42歲的陽明也算是步入中年了,創校時的陽明精神,是陽明人一步一腳印,走遍當時365個鄉鎮所刻劃出來的,廣受社會各界肯定——這是我對陽明十字軍的感覺,也是我對陽明的期許。

  1978年,我在防癌協會剛好要做子宮頸癌病人的追蹤,如果不追蹤,篩檢就白做了,但當時大家看到「癌」就很討厭,書面通知有六成沒消息,我才動員十字軍去做全面訪視與衛教。協會總幹事林今開寫新聞稿時順手寫出「防癌十字軍」,結果把這名字打得很響。第二年,璩大成、李宏昇、李丞華、陳嘉祥四位同學在我辦公室討論,決定改為「陽明十字軍」,因為將來不只可以做防癌,還可以做高血壓、糖尿病等等,所以第二屆正式打出「陽明十字軍」的名號。

  陽明十字軍正式出去時,防癌協會只提供行政資源與籌備,下鄉以後,同學們不只自費,包括家長的資源也都用上。今年張鴻仁(第一屆成員)母親的告別式,很多十字軍成員去參加,就是因為當年基隆隊是張媽媽煮飯給同學們吃。當時還有好些南部的同學說:「你們從北部下來就住我家。」像這樣的例子很多,所以陽明同學、家長投入的資源很多是無形的。

  當時21個縣市都要有領隊,我只找出一位總領隊,每屆總領隊再各憑本事去找出各縣市領隊。最開始,因為完全沒有經驗,陽明在花東也沒有學生,所以我先帶33個學生到花東去預習、試做,白天兩人一組訪問個案,每天晚上開檢討會。做完後,他們就到各縣市當領隊、幹部。我記得,本來擔心最偏遠的卓溪、玉里沒人要去,結果越遠的地方,同學越搶著要去,可見年輕人的可愛。

  第一年做得轟轟烈烈、很有感。第二年,農委會鄉村衛生組建議我們可以到農村做訪視和衛教,我好幾個高中同學在農會改良場,幫我動員,開了幾百個班。因為好幾百個班我沒辦法一個一個聯絡,就讓領隊自己去找講師、跟農會聯繫。頭兩屆陽明十字軍的同學實在可愛,那時他們才大二、大三暑假而已,可是承擔能力很強。

  今年八月高雄市校友會成立時,十字軍在高雄重聚讓人很感動,最高興的是看到幾十年沒見的校友。陽明十字軍頭二十年不是社團,都是我帶著他們,我們真的是整個暑假、整個鄉下跑,所以每個總領隊、領隊我們都很親、很深的感情。所以,後來在台上看到第四屆總領隊呂志成,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抱起來了。那是一種生命確確實實的感動!

編輯:關於陽明十字軍成立的源起,當初您是怎麼獲得同學認同的?
周碧瑟教授:

  十字軍做的事,都是我走過的路。讀台大公衛所一年級時,林瑞雄老師要我們所有學生做十個鄉鎮健康訪問。我在基隆做、頻頻受挫,有天走進一家店,歐巴桑一聽到我的來意,就帶著我往裡面走。基隆的店面不大但都很深,這家店中間都是擺棺材。走到盡頭時,她說:小姐,年關快到了,我們很怕聽到有人問生病幾次、住院幾次……我趕緊說對不起、拔腿就跑。

  接下來訪問一家茶葉店,店家請我坐、還請我喝茶。我突然覺得好感激,只要不被趕出來、讓我訪問就很滿足。後來我檢討自己為什麼變得那麼容易滿足:我們從小一路上來成績好,都有優越感,但在那個社區訪視裡,我的自尊心跟優越感什麼都被磨得光光的。最後我悟出一個道理:「懂得多的人就是欠不懂的人」。後來我帶十字軍時,常跟他們講這句話。在(1987年)生物統計學期末的最後一堂課,我給他們的精神演講,就是講我的心路歷程、我對公共衛生的認同。

編輯:當初您怎麼會走上公衛這條路?
周碧瑟教授:

  聯考時我數學失常得很荒謬,差兩分沒上台大醫學系;如果上了醫學系,我大概不會走公衛,因為四十年前公共衛生很冷門。現在回顧我過去的人生,發現每個關卡、每個地方應該怎麼樣,冥冥中都有用意。我並不是很有雄心壯志的人,所以很慶幸是生長在清寒之家;如果生在富家,大概一生沒什麼作為。研究所畢業後,我要養活自己,還要寄錢回家,經濟壓力逼得我什麼工作都接。可是接了防癌協會的工作後,我的原則就是一步一腳印,土法煉鋼就走出來了。

  那時候保力達公司捐錢給防癌協會,指名要做子宮頸抹片,因為陳董事長的母親罹患子宮頸癌過世。美國的醫生說,子宮頸癌只要早期做抹片就能發現,不應該因此過世的。但當時,全台灣婦產科幾乎沒醫生聽過子宮頸抹片。我是台大公衛碩士也沒聽過,就自己看著美國防癌協會的影片一步步學,然後請王桃蓀醫生寫下抹片檢查的步驟,再開座談會、放影片給醫生看;沒來參加的醫生,我就一家一家去告訴他們抹片要怎麼做。四年下來,21個縣市都走遍了,醫師也都會了。

  後來有醫師自動跟我道歉,因為他在學生面前曾罵說:你們這個老師頭殼壞掉,我行醫20多年,鄉下婦女萬不得已才去婦產科,你們還叫她去做子宮頸抹片,真是天方夜譚!但我們不管,就是這樣去推,後來他也覺得真的救到人了。剛開始是義診,接下來我的方案是收費、自給自足,這樣才能做得久遠。免費檢查婦女都不一定來,所以我想用最小化的方式,檢查只收50元。剛開始,沒有一家醫院肯簽約為特約醫院,感謝當時的桃園醫師公會劉耀文總幹事幫忙遊說,第一家簽約後,帶動其他醫院跟著簽約。就這樣,花了兩年跟全省561家醫院簽完約。

  醫師的問題解決後,怎麼讓病人到醫院也是大費周章。後來發現文場、武場都需要。宣導文章、傳單都我自己寫。剛開始,巡迴車下鄉宣導,我跟司機兩人一老一少看到人就叫。傳單由台灣時報贊助印刷,也是我發。可是有次在廟旁發給一名婦女,她看了就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所以後來我想到請台灣時報隨報發送,另外也透過教育局讓小學生把傳單帶回家。

  有時候想想,我不是一個很熱情的人,為什麼都做很雞婆的事情?我一做就很投入,也無所求,做了之後,足跡就出來了。所以也覺得很感恩,真的要規劃,也規劃不了這麼大、這麼長,就是一步一腳印、隨緣奮進!

編輯:陽明十字軍頭二十年投入非常多時間,也獲得外界很大的肯定。您認為陽明十字軍可以做得這麼成功的主要原因是什麼?
周碧瑟教授:

  用心!我不只用心,是整個生命都投下去!當時就像開一個店,什麼都缺,每個環節都要去打通關。在十字軍進場前,除了跟特約醫院簽約,還有全省365個鄉鎮的農會改良場和家事改進班,三條線都要去開發、經營,都是很難的。林今開看我忙到筋疲力盡,笑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結果你枯第一個。我都不曉得是怎麼走過來的,真的很恐怖。當時東部的交通非常不方便,當天來回非常不容易,有次我必須先趕到台東改良場做示範,再趕回台北,因為接著十字軍的農村衛教就是要講這些。還有一次從宜蘭回來,車子一個輪子滑到山路外面,我心想:哎唷!做公共衛生的代價要粉身碎骨?

編輯:您認為陽明十字軍的意義為何?對參與的學生有哪些重要影響?
周碧瑟教授:

  十字軍兼具教學、服務與研究的功能。「教學」就是給學生最好的醫學人文、公共衛生體驗。再來是「服務」,譬如說發現有個阿公血壓偏高,馬上醫院的服務就進場,帶他去看門診、教他控制血壓,這就是社區醫學、預防醫學的工作。另外,陽明十字軍從訪視帶回來的資料、問卷,都是學術研究的珍貴資料,歷年來已由老師、同學們於國內外醫學期刊發表一系列論文。

  我覺得,陽明十字軍最重要的意義還是人文教育。我們都說醫生要有醫德,醫德不是在教室裡教出來的。直接讓學生出去看老百姓的生活,將來有一天他坐在診療室、當醫生,才會看到病人背後的事情,而不只是當下的表象。譬如說:宜蘭隊第一屆有個隊員訪問的獨居老人中風,他覺得好可憐,後來才猛然驚覺自己家裡也有一個躺了12年的阿嬤,但以前他總覺得阿嬤好麻煩。訪視回來後他分享說,回去看阿嬤的時候會用不同的心情。因為醫學院的學生在家裡常習慣被寵,出去外面深入民間、看到人生百態,才會反觀自省。

  記得韓偉院長在創校時講,他的夢想是希望培養出來的陽明學生是二十年後國家社會上有用的人才。我們做到了!現在四十年過去了,我們陽明的學生在台灣醫界、公衛界,確確實實外面的風評都很好,許多人說陽明出來的就是有不同的服務特質,有著公共衛生的那種使命感。事實上,十字軍的歷練也影響了不少同學走上公衛。

編輯:陽明十字軍四十年來經過不同階段,您希望新一代陽明人如何延續十字軍的精神?
周碧瑟教授:

  第19屆收隊的時候,許堂盈車禍往生,張心湜校長剛上任七天,我去認罪、請張校長陪我去台南許堂盈家,慰問他家人。當時我是學務長,就在一個星期內成立社團,讓十字軍社團化。社團化後,我說做人權、做社區醫學,一直到現在。六年前又開發出宜蘭隊,除了社區醫學、老人關懷與照護,也做宜蘭地區的高齡研究。研究最開始做的問卷是我一生的精華,我從埔里一直做到金門、石牌,最後去蕪存菁,把精華帶到宜蘭,再慢慢增加題目。陽明十字軍花五年時間把宜蘭市的老人家全訪遍了,今年去已經是第六年,開始做第二輪的世代研究了。

  十字軍未來的志業要做什麼?高雄校友會成立那天,正好第一屆總領隊李宏昇問到這個問題,我說就做「健康人權教育網」,這是我在衛福部的一個衛福科技白皮書專家論壇所做的報告,其實就是預防醫學初段預防的落實、自我的健康自主管理。我們過去都說防癌、三高預防,這都是預防醫學的第二段,從生活型態改變做起才是第一段,效果最好。

  健康其實是要自己負責的,有了問題才找醫師幫忙,而不是什麼都要仰賴醫師、健保。但這需要工具,工具不是那麼垂手可得,國際量表都是一個個分開的,我們的「健康人權教育網」是整合的,以八篇博士論文為基礎,涵蓋八個面向:肺結核防治、身體活動、健康體位、睡眠健康、遠離菸害、視力健康、心情指標。我們花了七年時間研發、建構,同時做了網路版和手機APP版,並且先試營運三年。民眾透過網上的量表,只要十分鐘就可以了解自己的健康狀況。比如:青光眼完全沒有症狀,等到視神經不斷壞掉、有感覺的時候,已經接近完全失明;填寫網上的量表,五題只要有三題符合就是紅燈,及早發現與治療就能使病人免於完全失明,幫助很大。

  明年(2018)是作家柏楊逝世十週年,4月29日在華山文創園區有一個紀念會,我們會舉行一個捐贈儀式,把「健康人權教育網」的網路版和APP捐給社會,讓大眾免費使用。健保正式上線前需要try and error測試,陽明十字軍就扛這塊,裡面也有很多內容可以做衛教。所以,「健康人權教育網」不只成為十字軍的未來志業,也可以串起所有陽明人,不管畢業後在醫學中心、偏鄉診所,都可以運用、推廣,延續十字軍為公衛奉獻服務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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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四十週年:周碧瑟教授專訪

© 2020 by Yang-Ming Crusade.     Editor: Bang-Yu Hong, Ying-Zhe Lee.     Last Update: August,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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